浅谈水法在历代中国画中的运用
文 / 杨子健

东坡闲逸图

       中国画是我国传承几千年的一门独特的艺术，迥异于世界其它画种，笔、墨、水是构成中国画的几大要素。以技法而论，不外乎笔法、墨法、水法。
       在画史上，笔法、墨法早有提出，至于用水，古代画家虽然在论画法时曾提到过，但没有提到“法”的高度来论述。近代黄宾虹在论画时提到了“水法”，对我印象颇深。黄宾虹画山水用水有独到的功夫和技巧。他认为作画“水墨神化”很要紧。用笔要用水，用墨要用水，水在艺术表现上发挥着独特而重要的作用。没有水就不成其为水墨画了。下面笔者就历代运用水法这个问题谈一下个人的粗浅看法。
       文人水墨画出现以前，画家们作画匀以线为主，水法的应用，随着历史的进程和书法，绘画的发展，在不断地丰富和提高，逐渐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民族艺术形式。唐宋以前，线描由新石器时代彩陶上的古拙用线，到顾恺之的“春蚕吐丝”是一个由萌芽状态发展到比较成熟的过程。战国时期的帛画，因系陪葬品，在绘画用线上虽然流畅，但仅限于勾出物象轮廓、单纯、朴素、变化不多。到了魏晋南北朝，线描艺术已趋向成熟。如顾恺之的线描被誉为“春蚕吐丝。”在当时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和创造。与顾恺之媲美的画家还有张僧繇和曹不兴等，曹不兴的线描被称是“曹衣出水”。

高原情

       唐代绘画是我国绘画史上的一个高峰，在线描技法上得到了全面的发展。阎立本《历代帝王图卷》的线条厚实刚健，显得气势磅礴；被誉为画圣的吴道子用线笔势圆转而富有节奏感，注重行笔的快慢，轻重和转折中的变化力量。他所画《送子天王图卷》线条圆转流畅，用水葱润，如兰叶或莼菜条，有“吴带当风”之喻。设色敷粉，浅深晕成，世称“吴装”。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用线工细劲健，所绘仕女体貌丰腴壮健，情态欢悦从容，色彩富丽习净，反映了盛唐时期的审美风尚。从勾线用水方面，比前人有了较大的发展。中唐时期的画家周昉所作《簪花仕女图》《挥扇仕女图》用笔秀润匀细，衣裳劲简柔丽，形态丰厚，比起初唐时期的人物画在用笔、墨、水上又前进了一步。尤其动物画，如韩幹的马、韩滉的牛，造型准确，形态各别，用线粗劲质朴，设色轻淡沉着，已成典范。五代十国时期，中原地区多受吴道子影响，江南地区受顾闳中、周文矩影响，呈现出比较鲜明的地域风格。四川西蜀地区已流行水墨淡彩、人物画也出现了大写意画法。两宋时期，我国绘画全面发展，形成了两大派系，即皇家宣和画院树立的“院体画”；和苏轼、米芾创立的“文人画”，并且在人物、山水、花鸟各科都产生了新的流派，绘画题材进一步开拓，写实能力得到了提高，名家高手灿若群星。最著名的如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称“南宋四家”。人物画写意之风大起，出现了水墨写意“简笔画”。其用笔简练精微，用墨清新自然，用水量增多。北宋画家李成、范宽，山水、花鸟两科提倡“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注重图真和格法，描绘地域风貌，花木草虫，气候变化具体精细，时代特征十分鲜明。再后来产生了黄氏父子的“勾勒法”，徐崇嗣的“没骨法”，赵昌的“写生法”，“水墨淡彩法”，强调抒情达意，描写主观情感。北宋苏轼、文同喜绘梅、兰、竹、菊题材，用水用墨酣畅淋漓，用笔精妙，开创了一代画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是一幅传世名作。画内所绘城郭、肆市、人物、宫室、鞍马、桥梁、树木物象真实，生动感人。特别所绘柳树，先染后勾，用水浅淡充润，风格十分独特。
       元代最突出的两位大家是钱选和赵孟頫。他们都是人物、山水、花鸟皆精的画家。从用墨、用水的角度上淡，钱选多作水墨淡色，画法变工丽为清淡，精细为放逸，其风格清雅可人，精巧工致中兼具生拙秀逸，水墨与青绿相结合，创一代新风。赵孟頫师承诸家，博采众长，题材广泛，风格多变。无论工笔，写意均精擅又具新意。他在山水画中用飞白法绘石头，圆劲的笔墨法作古木；画竹用峭利的撇捺法画竹叶，书画同法，极富笔墨意韵。其作花鸟画用水清淡高雅，用笔兼工带写，极有个性。后来的黄公望、吴镇、王蒙、倪瓒在山水方面风格各异，成绩卓然，被誉为“元四家”。

高原之春

       明代画院兴盛，形成了从倪端、刘俊、周全为代表的“院体派”，后又出现戴进、吴伟的“浙派”画种。“院体派”继承宋元遗风，画法趋向工整严谨，笔法细密一路。“浙派”画风墨彩相兼，工笔写意并用，并容入没骨画法，很有新意。后又出现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等重量级人物，被称为“吴门四家”。他们在中国画用水、用墨方法上即有宋元前人的风格，又有自己的艺术特色；笔墨上即汲取宋元院体和浙派的硬度和力感，又保留了元人的含蓄笔致。如较多的中锋用笔加上丰富的皴法，于凝重中显深厚；墨色即酣畅淋漓，又气势磅礴而又苍润；笔中刚中有柔，加强了笔道的“骨梁”作用，又避免了浙派过分外露的弊病。后来的“吴门四家”画种全面，各有特色。有的工细绵密，鲜丽中见清雅，细笔中见精工；有的粗笔苍劲，笔简意足，风格粗旷中见秀逸。明后期，以董其昌为代表的“松江派”影响最大。随后又陆续产生了沈士充的“云间派”，赵左的“苏松派”，陈继儒的“华亭派”，蓝瑛的“武林派”，项圣谟的“嘉兴派”。他们的用水、用笔、用墨的共同特点是：干淡而融厚，笔法丰富变化而有立体感。爱用融厚有味的润墨描绘对象，墨色爽郎秀润，同时还强调浓、焦、湿、润、枯、淡墨所造成的墨色层次间的对比关系，达到了“墨分五彩”的良好效果。

松鹤长春

       清代，文人画占主导地位。水墨写意画法盛行，更多画家追求笔墨情趣，在艺术形式上翻新出奇，并涌现诸多不同风格的流派。如原济、朱耷、髡残、弘仁，被称为“清初四僧”。
       原济字石涛，擅画山水、兰竹。他画山水构图新奇，用水灵动多变，用墨皴点多样，气势奔放，画法、体貌、境界、意趣极富变化。所画兰竹，花卉多用水墨写意法，具有纵横宕逸之趣。
       朱耷擅山水、花鸟，用水法最活，浓、淡、干、湿并举，其格调枯索冷寂，在荒寂境界中透出雄健简朴之气。他的大写意花鸟形象洗练，造型夸张，构图险怪，表情奇特，往往将物象人格化又寄托于个人情感之中，个性十分鲜明。他用笔墨简劲雄健，迅捷泼辣然略欠文人画的含蓄文静。显露狂野、粗犷、生硬之态。这与他的出身，历史心性有关。
       髡残擅画山水，承王蒙、黄公望之法，构图繁复重叠，景致幽深郁茂，笔墨沉郁苍劲。在用水方面较少，善用秃笔渴墨，点苔喜用浓墨，敷色多用清淡沉着的浅绛之法，有奥境奇辟、缅邈幽深的特色。
       弘仁山水师承“元四家”，用笔含水量少，笔墨苍逸，善用渴墨和折带皴法，少荒寂之境，多清新之意。代表作品有《黄山画册》《天都峰图》《幽亭秀木图轴》。
       清初期，在南京地区聚集了一批画家，其中有龚贤、樊圻、高岑、邹喆、吴宏、叶欣、胡慥、尉荪八人，后称“金陵八家”。这八位画家都善于用水、用墨。特别是龚贤，有作画中创造出“积墨法”，多次皴擦渲染，使墨色厚而润，同时注意黑白、虚实的对比，强调明暗层次，富有光感；其笔法苍劲古拙，又显明丽秀雅。清中期，扬州出现了一批画风怪异的画家，画史上称“扬州八怪”，即金农、黄慎、郑燮、李蝉、李方膺、汪士慎、高翔、罗聘等八人。他们大都擅长水墨写意画法，以花鸟和四君子题材居多，常借画抒情，强调个性风格，并与诗意相结合。运墨中强调水的作用，如黄慎的人物、郑燮的墨竹、金农的荷花等，都把用水提到了空前的高度，使画作酣畅淋漓，水墨味道很足。这一时期，文人画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高原吉日

       近现代时期，北平地区涌现了一批大家，称“京派”，如传统派的溥儒、徐操、陈少梅；中西合璧的徐悲鸿、蒋兆和、黄胄等学院派画家。这里提到了黄胄，笔者简谈一下黄胄画驴：黄胄任过中学教员、杂志社美编，后参军入伍从事部队美术创作。文革期间，被下放到新疆放了三年驴。长时间观驴，与驴为友，和驴对话，与驴结下了不解情缘。他以驴为题材画了上千幅速写，画驴成了他练习笔墨的主要手段。他画的水墨毛驴造型准确，动态变化丰富，能利用水墨变化，墨色浓淡搭配表现驴的形体结构。他画的驴白嘴巴、白眼圈、白肚皮，与驴身上其它处毛色形成黑白对比，浓淡有致，充分体现了水墨写意的特点。至今在画毛驴这方面无人能及。
       在花鸟画方面，涌现出齐白石、于照、李苦禅、王雪涛、汪溶等重量级人物。由于地域不同，形成了不同的流派。上海出现了“海派”，如张大千、吴湖帆、郑午昌、贺天健、刘海栗、陆俨少、谢稚柳、唐云、朱屺瞻、林风眠等。杭州地区出现了“新浙派”，如黄宾虹、潘天寿；南京出现了“金陵派”，如傅抱石、钱松岩以及后来的亚明、宋文治。广东地区出现了“岭南派”，有称“岭南三杰”的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及后来的赵少昂、方人定、关山月、黎雄才等。汉唐古都地区出现了“长安派”，代表人物有赵望云、石鲁、刘文西、王西京等。

家在高原

      目前，中国画发展空前，新的技法不断出现，在人物、山水、花鸟各科都涌现了大批优秀的画家。山水画家白庚延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画黄河用笔宛转流畅、屈曲流转中有离有合、有聚有散。有用线中加染颜色和墨，其效果独特、自成一法。他画瀑布利用笔头水分的变化之功，使瀑布雾气弥漫，如帘如织，聚散高下，变化丰富，气势博大宏伟，撼人心魄。他在授课中讲道：中国画用水的节奏处理，离不开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大黑大白、大干大湿、大紧大松，其实就是老子的大阴大阳。易经上的一阴一阳之道，就是一虚一实。阴阳的对立统一就是虚实变化的对立统一。它们的阴阳、虚实变化，就是墨的浓、淡、干、湿。黑与白的变化，形成了画面的千变万化。在画面上，大黑大白的对比，就是阴与阳的对比。把握住它们的运动规律，就形成了跳跃的笔墨韵律，也形成了千变万化的画面效果。由于水在国画中的作用，大白中有小黑与大黑的呼应；大黑中有小白与大白的呼应，干湿也是如此。这种节奏关系，使画面强烈而有变化。这种变化所需要的度，需要我们长时间的绘画实践来掌控，以达到用水用墨恰到好处之目的。
       中国画的用水之法，是中国画的精髓，也是中国画技法的理论基础。学习前人的绘画理论和技法，并通过长期的探索与积累，以打下坚实的绘画功底。这也叫以法为法，法为我用，再通过不断的革新、创造，以达到继承发扬传统之目的。

2021年4月22日于芦花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