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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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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祭程十发
时间：2020-6-26 16:02:36 点击次数:11584 |
2007年7月18日，天色阴沉。程十发在这天画了句号，享年86岁。躲不过盛夏的酷暑。老人最怕严寒与酷热，我等少他二十岁的人也觉得难于适应，何况八十又六的老人。再说，这个强冷与强热的环境，不只是气候的状况，还有几十年里人为的冰寒与狂热于他的遭际在此时的回荡、折磨与摧残之后的痛楚的回放所导至的生命失控之后的无力抗击，才不得不提前画了不该画的人生句号，而且是潦草的句号。
我对于这个皖南过来的松江人，年轻时就遥望着他在画坛的影响，很是敬仰，敬仰他那么早熟，敬仰他画风出众，敬仰他才气十足。我1965年进入上海戏剧学院之后，在上戏所经历的文革风暴，深知他怎样被斗争，怎样被游街，怎样被隔离，怎样被抄家，怎样被赶出上海的景象，清晰宛如咫尺之距，十分了然于一目。虽然，因为游离于运动之外，多在故居养病，在当时没有能够亲眼目击他怎样遭罪，却也深知其中的必然，不难勾勒出刀子架在脖颈上，剥光了衣裤捆梆了手脚，丢在了封了坚冰的湖湎上的景象，景象在今天依然难于忘却。我知道他一生活得很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苟活了下来，都是因为这样子受苦才损失了本可百岁的日子。
我对于这位斋名曾用步鲸楼、不教一日闲过斋，后称三釜书屋、修竹远山楼，1941年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中国画系，1942年在上海大新公司举办个人画展，1949年后从事美术普及工作，1952年入上海人美（华东人民美术出版社）当创作员，1956年参加上海画院的筹备工作，后来出任画师，再后来长期出任院长的程十发，向来敬仰，以为先生是个很有品位的人，很有才气的人。虽然，我在1972年分配工作的时候，凭我1964年就入选四届全国美展，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去画院的名额理应归我，却因为工宣队于我交恶与无知，把名额给了同学赵国庆（赵豫），不能成为十发先生的门生，让我一生遗憾，但我却是从来没有因此而淡了对先生的敬仰。尤其在得悉先生替画师配置住宅卖了他的作品，从善举中折射出来的崇高更让我立正致敬，同时也深感着了政府对文化的一向扣门与先生的人品的伟大，从而有了更多的敬仰。
我欣赏这位上世纪50年代就以连环画、插图影响于画坛的先生，此后能以“取古今中外法而化之的人物造型、变形趣味独树一帜，钦佩之后立为榜样。我深知，他的书法得力于秦汉木简及怀素狂草，将草、篆、隶结为一体，又成一家，十分赞赏。我还知道他的画早年受陈老莲影响，后来又受青藤、八大山人、石涛、新罗山人的画风的启示，才研发了他自己的特殊表现方法，讲究了隽永的趣味。尽管，晚年画家多作花鸟，笔法、墨法却也灵动，色彩却也明艳，构成更有新颖，依然让我刮目相看，依然钦佩有加。他的连环画代表作品《列宁在一九一八》、《列宁的故事》、《胆剑篇》、《画皮》、《老孙归社》、《孔乙己》，他的插图《儒顿外史》获1959年莱比锡国际书籍装帧展览银质奖，《孔乙己》荣获首届全国连环画绘画评奖二等奖，万众传阅。
先生的长子程助，在杭州歌舞团任舞美设计的时候，与我时有来往，却不曾听说先生出生在松江枫泾的“太平坊”（现在被更名为“和平街”）的中医世家，现在才知道他祖上有中药堂，而且世代相传。他的曾祖父世斋公为避乱从皖南来到枫泾行医后传承三代。祖父子美公也随父学医，也有一手好字，“积谷仓”三字就出于他的手笔。父亲欣木公也在枫泾守铺，在枫泾曾经悬壶济世，美名远扬。
故事生陌，知之即雾：中医世家到了程十发这里，何以不再？
画家都有幼时偏爱习画的故事，我也亦是。小程十发4岁时随祖父上松江行医，亦有涂鸦的情怀。他7岁上枫泾祥通小学读书，9岁时父亲病故，祖父子美公的擅长书画，三五同好上他家里评书论画，让程十发有了绘画兴趣，其中，一个叫张定九的经常教他画画，有了1938年那年报考上海美专的故事。先生学习四年之后，常向《申报》投稿，频频发表，名气日隆。
原来，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幼年对绘画的爱，是后来的树杆千丈的根部，冠荫华夏的底盘；是一日复一日的生长的一生。我折服他一生不肯缀笔，终然被放逐在枫泾改造，却还创作了连环画《马头琴的传说》。
是画家一生难忘之地，我也难忘生我养我的唐家弄，一生回乡无数回。枫泾是先生的血地，他也多次回到枫泾，对这片故土也是充满了眷恋的情怀。
先生曾在画集《丹青蕴情》上写道：“枫泾是江苏省和浙江省连系的一个小镇，可以证明两个‘母亲’共同喜欢这个孩子……一个小镇跨越吴越两地，一定有它的特点，所以使人流连神往……我的老家在枫泾，无形中育我成长的正是吴越文化。”
好一个“可以证明两个‘母亲’共同喜欢这个孩子”，情愫之贞朴，尽在“母亲”之中。是啊，故乡是妈妈！
现在，先生走了将近4年，可我觉得先生依然活着。
然而，十发先生必竟走了！走了的先生与我阴阳两界，远之无及，无言，不能相欢相笑。
于是，今天的我，在阳光明媚的春里，在清明愈来愈近的时候，怀着一种不能相见的缅怀，著文远祭程十发，祝先生在那边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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