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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选择笔墨
时间：2015-8-14 10:33:50 点击次数:3350 |
赵本夫
孟凡乐先生，江苏沛县人也。我是沛县紧邻的丰县人，自古丰沛是一家，民俗风情千年传承，历史文化密不可分。那片广袤的丰沛平原一马平川、坦坦荡荡，是孕育大汉文化的母体。孟凡乐先生曾经去过很多地方，但先生总说，故乡的水土滋养了他的青少年时代，这是生命的底色，以后无论走到哪里，从事什么职业，丰沛人的基因都会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孟凡乐先生的画作多以历史题材和女性人物为主，高士、论道、垂钓、对弈、访友、饮茶、醉酒，以及女性闲居、游春、品荔、抚琴等诸般情状，似和大汉雄风相去甚远，其实不然。白居易曾经有诗：“王侯与将相，不出丰沛间”两汉的开国皇帝刘邦、相国萧何，以及周勃、樊哙等一大帮文臣武将，都是丰沛人。丰沛人的祖先曾享受过帝王之乡的荣耀，也目睹过江山易手的惨烈。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改朝换代！那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曾有一位南方鱼米之乡的教授，在一次研讨会上很生气的说：“我真搞不懂北方人为什么那么喜欢造反，你看我们南方人都不造反。”当时我听了很愕然，真不知这个文教教授怎么当的。后来我说，北方自古地处政治、军事中心，长期战乱，民不聊生，是官逼民反。南方从来偏安一隅，又是鱼米之乡，衣食无忧，民众当然不会造反。没有人喜欢造反，没有人喜欢动乱，百姓但凡有一口饭吃、有一点活路都不会造反。丰沛一带有个故事在民间流传，说刘邦的爷爷去世后，刘邦的奶奶草草地把他埋在一片荒岗上。刘邦的舅爷来了，看到坟地，大喜过望，悄悄对刘邦奶奶说：老姐，不得了，这坟埋在龙尾上了，刘家要出一代皇帝！舅爷走后，刘邦的奶奶左思右想，觉得这皇帝当不得，刘家要是做了皇帝，就得改朝换代，天下就要动刀兵，不知又得死多少人呢！刘邦的奶奶忙央人帮忙，连夜把坟迁到了另一个荒岗上，心想这样刘家就不出皇帝了。刘邦的舅爷知道老姐姐是个善人，明白下一代有人做皇帝意味着什么，因此放心不下，过几日又来了，果然发现刘邦爷爷的坟地已被迁出了龙尾宝地。但这次，新坟却意外的迁到了龙头上，这下更不得了了！在龙尾上会出一代皇帝，龙头上则会代代出皇帝。这下他不敢对老姐说了，而且装做很生气的样子一言不发地走了。后来果然刘家代代出皇帝，建立了两汉江山。这个故事当然有点美化刘邦的感觉，但从中也可以看到，就连刘邦的奶奶也是反对战乱的。丰沛人曾经沧海，见过了大世面，两千多年下来一切都归于平淡，博大的胸怀仍在，关心国家大事的习惯仍在，但却更加向往悠然、平静、和谐的生活。明乎此，再看孟凡乐先生的笔下，多是闲情逸致，多是踏雪访友、多是茗茶手谈，多是美丽动人的女性，就不足为奇了。大汉雄风并不都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为天下黎民祈福同样也是大汉气象。那是一种更为崇高的人文情怀，正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在人类历史上，凡是以男人为中心的时代，大多是一个战乱动荡的时代，以女人为中心的时代，多是一个祥和安静的时代。孟凡乐先生以女性题材为代表的画作正是他也是世人对祥和时代的向往。孟凡乐笔下那么多美丽可爱的女子，一个个宛若仙子，谈诗论画、莺歌燕舞，如梦似幻，让人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
离开笔墨，如此谈孟凡乐先生的画作，似乎有点离题了。其实，只谈笔墨不谈精神，才是真的离题。对于一个受过专业正规训练的画家来说，笔墨、线条、用色属于技术上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问题。这些无疑是重要的，但决定一个画家能走多远的，却是精神、情怀和内在的追求。笔墨是表现精神的，精神选择笔墨。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如果只看到笔墨，而不能从中感受到精、气、神，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多年前，我在西部某城市碰到一个大型画展，巨大的展厅一楼最显眼处，挂着甘肃一画家的巨幅作品《苏武牧羊》图，显然有特别推荐之意。画作笔墨堪称精美，但内容却很荒唐，苏武身上披一件华丽的羔裘斗篷，好像是新做的，手中的杖节完好无损，连头上的缨穗也红颜如初。在他的周围，散落着一个肥大的羊群，蓝天白云，青草如茵，而苏武则肥头大耳、红光满面，欢喜的看着他的羊群。此情此景，不觉哑然失笑，这哪里是苏武牧羊，应该叫《一个放羊的幸福老头》，看这阵势还是个养羊大户呢。岂知当年苏武出使匈奴，被扣押19年，后被流放北海（今贝加尔湖）牧羊，冰天雪地，孤身天涯，在对故乡及亲人的思念中，凄苦之状可想而知。但作者似乎完全不懂这段历史，更不懂苏武的心境。所以，笔墨再好，画面再美，离题万里，又有何用？
我从孟凡乐的画中，看到了它的精神追求。先生的画作中既有平和、宁静、阴柔的一面，也不乏北方男人的霸气。一幅醉酒图，显示了他狂放不羁的另一面：“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千杯须醉倒。”可以想象，如果处在一个战乱的年代，先生必将毅然决然提枪上马。
（赵本夫，著名作家，江苏省作家协会第三、四、五届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第五、六届全委会委员，第七届主席团委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其多部作品如《天下无贼》、《青花》、《走出蓝冰河》等被拍成电影和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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