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
小友李学功给我最初的感觉:他是个不错的画家、书法家。在我这儿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论年岁或名气大小,凡是画得好、写得好的都算我老师。因此,我与学功的交往日渐增多,且越走越近,论起写字画画来,他还真称得上是我的老师呢。
我第一职业是写小说,写剧本,第二职业就是研习书画,特别是六十岁后,我在书画上投入了极大的精力,几乎使我的第二职业替代了第一职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学功几乎是天天见面,我喜欢看他那纵情挥洒的国画写意,他则对我的第一职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曾真诚地劝告他,写字画画就行了,不要贪那么多,现在不像从前了,眼下你就是真的写出一部有思想、有深度的文学作品,尚需四处去求人发表,自费联系出版社出书,就是发表了,出版了,也未必有多少人看,然而李学功却报之一笑,说是要练练画外功夫,因为都是朋友,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有一天,我的好友何海霞先生来访,正巧学功也在,我们几个从天南地北地闲聊,又扯到书画上,何老甚是健谈,我便邀何老即兴为我示范一张小品,何老欣然挥墨,成就了一幅写意山水,因我这儿地方太小,纸墨笔砚的质量又不是很好,何老虽未抱怨,但通过何老的神态,我不免油然而生歉意,最后何老说这画不好,画得太黑,撕了吧,以后另画佳作奉送,这时,我不经意地问学功:“画至如此情境,可能补救?”学功徐徐言道:“惟题款一法可试为点睛。”何老微微一怔,随后,便立请学功代为题款,学功一番谦辞后,便信笔在画的一角题诗一首:恶人恶笔造恶峰,君行并非恶人行,繁花易随韶光去,大山十万铁铸成。诗就,我与何老皆暗赞不已,自此我不免对学功又高看一眼,之后,我常注意他画中的题款,学功也常把他写的一些新旧体诗词、散文拿给我看,我觉得有些东西很不错,有一首《一剪梅·登泰山》:辞罢南门再登高/山也波滔〓河也波滔/流到天边意未消/晚风飘飘〓秋雨萧萧/兴来泼墨意气豪/心也如潮〓笔也如潮/废纸半壁待摧烧/不是风骚〓胜似风骚。还有一幅山水画的提款他是这样写道:千里烟云起长天/放歌万仞意未还/掌中三尺青铜剑/常把太行作铁鞍。这些酣畅的文字柔若春风绕梁,美如长虹坠地,绝非只靠勤奋便可得来,学功是个才人,我能感到他走了不少路,读了不少书,我向朋友们这样介绍学功;这是个很有天分的青年画家、书法家、诗人。我也经常摘录一些学功的诗句以馈赠友人们。
一九九四年秋,我的老乡——时任黑龙江农垦总局党委书记王锡禄同志邀请我到垦区去看一看,希望我再能为北大荒人写点儿东西。就这样,我携爱子克强并力邀学功成行,远赴黑龙江,到了我阔别四十年的北大荒。十几天的功夫,我们转了六七个农场,一切都与我当年写《老兵新传》的时候不大一样。眼见很多现代化设备,耳听一些专业术语,我觉得既亲切又陌生,一时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也许是上了年岁的缘故吧,辗转月余,我觉得很累,就动身回京,却把学功留在了北大荒,想让他帮我搜集一些素材,最好能写出个故事梗概,再由我进行深入创作。然而,学功在那里一呆就是两年之久。用他后来的话说,北大荒太大了,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百零四个农场,却没有报载过一个突出的英雄人物。可我觉得北大荒是一个英雄的群体,那里人人都是英雄,要想写好反映北大荒的作品,就得实实在在地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和他们融和在一起。
两年半之后,学功回到了北京。他把厚厚一摞稿子,洋洋三十八万字的二十五集的电视剧文学剧本《风雪大荒原》捧至我的案头。望着眼前这益发黑瘦的汉子,我看到了这份难得的情意,看到了学功所付出的艰辛。于是我推掉了所有的事情,一口气读完了稿子。惊讶之余,我不免有些振奋,学功驾驭文字的能力超出了我的想象,且剧中从故事的展开到人物的刻画,也均属上乘之笔,此份功力,此等心血与个中艰辛就是在专职作家中也是难得的。我对学功说,文稿既成,我就给你做个顾问吧。然而非常遗憾地是因为种种原因,在学功完成第二稿之后,《风》剧未能搬上屏幕。后来我对学功讲,如此倾心竭力之作,如不能以飨读者,实在可惜,你就再辛苦一点,把它改成小说吧。就这样,学功又夜以继日地拼上一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小说《风雪大荒原》的第一稿,并问我能否为其写点儿东西?我除去器重他的才气外,就学功本人在我家也早已不是外人了。我共有六个子女,学功是六二年出生,和我最小的儿子年龄相仿,我和我的老伴儿早就把学功当成了我们家的老七。
学功懂得如何做学问,更懂得如何做人,且集才气、豪气、正气于一身,每遇他人有难,总像对待自己的亲人那样对待别人。我知道他有一位大他二十多岁的朋友,前两年夫妻俩都先后去世了,两个上大学的孩子的学费,都由学功负担,并照料他们的高堂老母。不论是希望工程,还是修复长城,学功都奉献了一份爱心,倾注了满腔热忱。在这些事情面前,我头次感到了记忆力的匮乏。其实学功并非富有,更谈不上大款,往往在他把自己的钱物给了别人时,自己却囊中羞涩,对别人从不吝啬,对自己却从不讲究。他平时最爱吃的是炸酱面,常喝的是普通的二锅头,然而他产出的却是高品位的书法作品、国画作品、文学作品。在我的眼中,学功是真正的画家、书法家、诗人、作家,但他的外表却与常人无异,这不禁使我想起一句他的名言: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扔到人群里找不着的。
在做人上,学功是成功的,在学问上,他更是杰出的。他超凡的记忆力让我吃惊,他独到的见解更让我耳目一新。在这部书里,那么多的专业术语,那么多的数字。已属可贵,而他采访时却不做笔记,更令人心折。他告诉我,精华忘不了,糟粕记不住,这也正如他画画一般,他曾说:大千世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有生命,有感情的,你要想画好它,就要用心地去和它交朋友,把你的情感和它的情感融到一起,而不是简单地勾画皮毛,而一幅作品的产生,是你情感和情操的再现,画是画家语言,真正的写生一次不少,形式上的敷衍百次无用。
学功不甘寂寞,但又耐得寂寞。他兴趣丰富,爱好广泛,却不会跳舞,不打麻将,不玩扑克牌,作为书画家,他把文学创作和中国的传统京剧作为了他的爱好,而且爱得非常投入,非常专业。在学功身上,有着无限的激情,在他脚下,有着走不完的路,他心里耸立着一座高山,他胸中奔涌着一条大河。
我再一次为学功喝彩。
——一九九七年冬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