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先生油画作品欣赏

桑宜川 博士 著名加拿大华裔学者、美评家

       今年四月暮春，正是红瘦绿肥的时节，我从加拿大飞回中国问学，在四川家乡逗留期间，油画家田丰先生邀请我前往三和艺术馆，参观他近年来辛勤耕耘后收获的画作。我进入展览大厅，复望开去，四面墙上挂满了油画作品, 在射灯的聚光中, 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视觉效果, 走往近处, 一幅幅川西的自然风光, 以及老成都的怀旧图景便映入了眼帘：晾晒在农家竹筛上的红辣椒，柴扉上挂着的扣门麻绳，街头巷陌孩童的嬉戏，府河上漾起的涟漪，藏地雪山脚下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细致入微，美不胜收，恍然间似又回到记忆中的童年，我不禁被深深吸引住了。好客的主人热情有加，陪同着我在每一幅画作前驻留良久，解说创作经历，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在琳琅满目的艺术氛围里，一种扑面而来的乡情乡音让我深切感受到了亲切与温馨。

       田丰先生早年曾先后就读于四川美术学院、四川教育学院绘画系油画专业，师从名门，科班出道。如今人到中年，由于多年的艺术积累与执着耕耘，业已成为了四川画家群体中的翘楚，建树颇丰。纵观他的油画作品，或可大致分为两类题材: 一是怀旧, 二是自然。他善于在画框里融入当代生活图景，并将过往的历史梦幻巧妙地编织在现实的色彩里，用鲜明的光影对比展现当代中国画家对社会人生的心理感受，以及对生命意义的理解。
       田丰先生的怀旧作品显然出自于一种寻根的愿望。他试图寻找自己的文化源头，自己的根系何在，以便能够让自己的心灵停泊在喧嚣的现实中，或许这是一种寻找自我身份的表达方式。这幅取名《庭院箐箐》的油画，画出了如今已不多见的老成都大宅院的一隅，试图展现宏大、深邃、悠久和原生态的内涵。阶梯式的过庭走廊，圆拱形的石砌门廊寓意着悠久，盘根错节的藤蔓诠释了沧桑, 展现给观众的是一种对流逝生命的感怀与珍视。是啊，先哲孔子在《论语》子罕篇里就曾记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里的“逝”字，《尔雅》以及《说文》都当“往”字讲，而“往”字依古注可作两种解释，一是既往，一是前往。依照既往解，则逝字就是消逝的意思，依照前往解，则逝字就是前进的意思。两者都有根据，究竟以何者为是，颇难推敲，这就要在字句以外寻绎了。田丰先生的这幅画作，正是对这一古词句意义延伸的视觉解读。悠悠岁月，如蔓如藤，谁又能说不在理呢。

       田丰先生见长于都市生活细节的入微刻画。这幅油画取名《暖冬》，寓意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在岁月的交替中，人们企望来年的生活更加温暖美好。这是一个典型的成都老式四合院里的生活情态，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庭院里，一位老妇人戴着老花眼镜、穿着“抱鸡婆”式样的棉鞋、套着一件短棉背心，正专心致志地“行（hang）棉袄”，把自己和一家人的期盼都融入在里面了；庭院里的看家护院的大黄狗，透露出对主人是那样的守望和依恋；半空中悬挂着舍不得吃的两块腊肉，以及大黄狗旁边的一只破旧的“搪瓷盆盆”，折射出当时人们生活的节俭和艰辛，也是老都市市井生活的真实写照。
 

       田丰先生的作品在借鉴西方油画艺术长处之时，融入了中国传统中的许多人文成分，尤其是带有鲜明特征的地域文化元素，他试图加以创新，这在他的画作中表现了出来。因此，可以说他是站在前辈画家的肩膀上，发现了一个未知的园地，从而进入探索艺术的真谛。在他的笔下，油彩与线条的匠心运用已经形成了他自己的风格，景物被当作地域的文化符号，当作一个时代演变的载体，凝固着画家本人对自己的油画风格的追求, 对社会人生的理性思考。其实，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油画艺术探索的精神。

       再现历史场景与怀旧情结的诗意交融，是田丰艺术的一大特色。这幅取名《新年》的油画展现了上世纪30-40年代成都的老街巷陌，商贾大户人家门口张贴着红字春联，少爷小姐在门里探头探脑，在充满好奇心的童趣与炮杖的爆竹声中尽享过年的喜悦。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院墙上的文字，似乎在提醒观众，那时的中国，整个民族正在经历怎样的困苦与煎熬，前方的战事是怎样的惨烈，万千的将士是怎样在浴血奋战，在院门左右两边分明书写着时尚口号“提倡新生活”与“抗战”字样，就是那段历史的注脚。据作者介绍，“抗战”二字原来画成“抗日”，后经蜀中文坛高人指点迷津，言之巴蜀为当时的大后方，遂修饰为“抗战”，一字之差，改后更为贴切，恰如其分，收画龙点睛之效。表现了画家对历史的责任感以及对既往岁月的追怀，真实再现了那年那月的社会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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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丰先生善于表现地域文化的特质。这幅取名《秋染庭院》的油画原型为老成都宽巷子11号民居“恺庐”的前门，作者加以艺术创作， 添加了部分本土元素，比如说衲鞋底的妇人，满地觅食的鸡禽，凉晒的红辣子，慵懒的猫眯，参天的银杏树，金秋时节的落叶，使画面更增添了川西闲适文化的特征，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以及成都自古以来作为历史文化城池的包容性，从画面上的妇人活动就能窥看出：虽身在城市生活，但还保留了家乡的某些生活习惯和故乡情结。画作中的宅门为典型的川西大户人家的建筑风格，并融合了西方文化的成分。譬如，“恺庐”二字，并不是按当时国人的书写习惯。据说当年的业主之子留学回来后，重新修葺时便按西方人的书写顺序铭刻的，如今这一细节仍然存在。这幅油画架构立体图形的多重空间，因而拉开了画面的景深，也丰富了作品的表现内容。
       其实，中西方的绘画艺术都讲究神韵，或称诗韵，而非中国传统绘画所专有。西方的油画传世之作，实际上皆是尽得运笔功夫的精髓所致。西方油画崇尚哲理与逻辑，倡导平等公正的人文价值，若不去认知事物的本质规律，就无法体现画作的品位和艺术内涵。匠人所追求的是“工”，追求的是细致的笔触和历史与真实的再现。中国画则讲画品，逸品，逸就是超脱，画家学禅道，就是用无拘无束的形式来表现无拘无束的心灵自由，逸品之画就是要“神气活现”，要有精气神，要气韵生动。田丰先生油画作品中展现的川西山水, 让我总感到古诗里的意境, “行至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那农家田畴旁的小径，那物华天宝，水旱从人的川西平原，那苍茫空寥的康巴雪山, 在夕阳的辉映下, 越发显出跨越时空的壮阔与雄浑！
 

       老成都的市井生活场景也是田丰先生关注的题材，这幅取名《老巷里的父子乐》原型为成都宽巷子22号民居正前大门，并加以艺术创作，现已辟为“见山书局”的酒吧院。过往的历史早已烟消云散，只留存在了对童年的怀旧追忆中。斜阳下的小巷, 银杏树洒落的光影，激发了画家的创作灵感，因而产生出了这一幅充满本土情愫的艺术作品。运动中的滑板车与静态背景的观照，张扬着生命力，画面的立体笔触及调和的色彩，搭配协调，可谓静动并济, 相得益彰，画面中展现了那年那月的童趣，虽然没有当代的奥特曼、芭比、阿童木、没有游乐园、游戏机，也没有iPad、iPhone，但却有自己动手DIY制作的 “牛牛”(陀螺)“铁环”“弹绷子”“搀纸壳儿”“滑车”等等数也数不清的儿童玩具。童年的我们坐在木板滑车上，被发小推着肩膀，自己掌握着方向盘把手，哗啦啦地兜风穿过大街小巷，与如今养尊处优惯了的孩子比照，坐在宝马奔弛车里竟不知快乐为何物，实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过去的那感觉才是相当的“不摆了”。从文化教育这一层面解读，田丰先生的这幅油画作品具有积极的醒世寓意。这是一幅可称为上品的油画，看得出来，分明肇始于一段儿时记忆。然而，却也一不留神，让一位丹青艺术探索者迈入成就斐然的当代美术家行列。
 

       田丰的画作有不少是根据史料图片为原型，并在此基础上加以艺术创作。这幅油画取名《皇城巷》，可惜真实的图景现已不复存在了。看到此画，不禁让我感到仿佛走进了昔日皇城，置身在栉次鳞比的茶楼、酒肆，烟馆、青楼的氛围里，老成都茶倌给茶客沏茶的吆喝声，竹琴师味道十足的悠扬川腔，说书人纵论江湖说至精彩之处的竹板敲击声，黄包车夫手里的铃铛声；府河边竖立的一块块“河水香茶”广告招牌，茶客们正闲情逸致地享受着河边吹来的一缕缕凉风……把我带回了那个具有沉雄文化积淀的、曾经感动了无数文人墨客和市民百姓的生活年代，勾起了记忆中的一件件亲历的故事。田丰近年来创作出的一幅又一幅充满情愫的作品，正是川西平原上本土风物的真实写照。
 

       对上世纪文革年代的反思，对自身命运在那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所经历的磨难，使田丰先生有着刻骨铭心的人生感喟，也为自己的画作寻找到了更为广阔的题材。这幅取名《我的知青院》的油画场景为千千万万同时代人所熟悉，那是青涩年代里一个极为平凡的故事，尽管其中却有着述说不尽的困惑、彷徨、无奈、辛酸、与挣扎的时代元素，画家将其提炼出来，让观众看到了蹉跎岁月里其实也还保留着人性中没有凐灭的进取精神，有着永远挥之不去的对美好人生的向往，那是古往今来，人类社会不容任何不公不义之人践踏、愚弄、亵渎的做人的尊严。这幅画面中的家禽充满活力，屋檐下挂满的丰收果实寓意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豪情, 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这是一个泣血为歌时代的缩影。油画艺术作为一种西方舶来品，在现代中国的发展与探索本有不成熟性，但是我以为田丰先生的这一作品无疑丰富和拓宽了油画的题材，丰富了油画语汇。近年来，国内实力派画家们纷纷尝试探索各种技法，其中不乏精彩之作，堪称上品。但大多因视野的狭窄与学养的不足，仍走不出传统的笔墨巢臼，流于模仿，缺乏创新。两相对照，田丰先生在他的画中，大胆地采用对比色组的并置和组合，如蓝与黄，红与绿的配置。由主体至背景，每个区块都有区隔，在对立的区块间又有互相依存、消长和转化的关系，这也是令我观赏他的作品，会有喜悦，舒适又刺激的感觉。他作画时喜好用“亮色”来混合其它各种“纯色”，形成画面无数的调和色阶，每个色阶能显现各自的特性，又能结合整体的调和画面，象中有意 意依象生，这是其他画家所不易达到的层面。
 

       对川西藏地民族风物的描绘反映了田丰先生作为画家的人文关怀境界，这使他的画作内涵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具有了更为辽阔的创作维度。这幅取名《扎西德勒》的油画既是代表作。扎西德勒是藏族人表示欢迎、祝福吉祥的话, 一般可解读为吉祥如意的意思。画面以深红色为背景，中间突出表现了楮红色的大门上系着迎宾的哈达。色彩鲜明，带给观众一种内质婉约的藏传佛教的神秘感，一种视觉上的异域风物审美享受。其实，自古以来的藏地有着太多太多故事与风物，可供当代艺术家们去挖掘和表现。谁又能说不是呢？田丰先生是结合艺术与生活美学的创造者，道心写意，因而他的油画浑厚、扎实并富有美感，他的作画过程又是那么悠悠荡荡，他用生活的体验，以“川西风物”的图像，诠释了生命中的意义，也系“成都情感”于画中，把油画艺术推向极致, 题材的独特, 想不让人多看一眼都难。
 

       田丰先生笔下的川西风物，是他永远的创作主题。藏羌民族地区的一草一木，也皆为他所深深眷念，长期实地考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审美视角。这幅取名《高阳川西北》的油画就是他的力作。远处的羌族碉楼，原始森林，与近处的小桥流水交相辉映，既有中国画的构图风格，又有西画的精致笔法，组成了一个绝美的画面，犹如诗韵在流淌。正是苍山青未了，流水千江月，反映出了田丰先生平时创作时的态度，静默自持，道心写意，包容所有。如庄子齐物论的“大知闲闲，小知闲闲”，只求画中的广阔世界，看淡世俗的虚荣与浮华，这种出世的理念，难能可贵。虽然生活在现世社会中，却强调他独立的精神境界及生存的真理，也就是“与造物者游”，即“世界本来是如何存在，我就如何生活”。这种洒脱的用世态度使田丰先生创作出的作品显得更为悠游广阔，不落俗套, 观众也十分喜爱。
 

       人杰地灵的巴蜀大地是田丰先生的故乡。正是这块土地养育滋润了他的艺术灵气和审美意识。可以预料，在不久的将来，他的本土绘画作品将会走出四川盆地，走向世界，与国际美术界展开对话与交流。作为当代川籍美术家中的一员，这自然是四川，作为文化地理版图上的内陆大省的骄傲。因为几千年来的四川文明发展史，原本应该有她代代承载并向外传播交流的许多因子。

 
       附注：田丰先生，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油画学会会员，中国香港国际画院油画艺术委员会副主席，中国四川长江画院油画院副院长，新华文轩出版传媒集团四川教育出版社美术高编；作品入选《中国当代美术家人名录》(上海人美社)；参加国内外美术、书法等作品的展览及获奖30多种：全国获奖作品在八种次以上，国际获奖多次；出版个人美术专着多部；长期致力于对文化蕴涵的挖掘和探究性地艺术创作；无数作品被美术馆、博物馆及个人收藏和拍卖。